第一百零六章
1894。平壤。旅顺 by 寒禅
2018-5-28 06:01
第一百〇六章 陌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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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……一行人往椅子山炮台走去,途中遇见几头山羊,人们皆给喂食,又争相抚摸……想昨日,即便小孩婴儿亦不能幸免……是什么让人性扭曲以至于斯之甚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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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对,如果不是我,他现在应该能开开心心的耍他的布袋……”心兰脸上再没有笑意,呆滞的目光搁在墙上。
“你不让他耍了?”
心兰轻轻点头:“他连杀鸡都不敢,当兵还不是为了我?有次我实在忍不住,在别人面前数落他,说他一天到晚玩布袋,说他没出息……”说着又想起那晚的情景,双目出神,也再次涌上了一层潮湿,声音也越来越小。
“然后呢?”
“他变了。”
“变了?”
“变得……再不会笑,再不会像以前那样哄我,虽然我知道……他还是很喜欢我的……”这时更呜咽起来:“有时候我真想……我宁愿他是一个嬉皮笑脸的耍布袋的……也不想他是个客死异乡的英雄……”话毕再次潸然泪下。
此刻,岳冬深沉而忧郁的眼神,正搁在着远处那灯火通明锣鼓喧天的集仙茶园。
这可就是平时的他。那是,平静中的深沉,平静中的忧郁。
的确,不过是大半年前的时候,如此的眼神绝不可能出自那双像是会笑的眼睛。也不过是大半年的时间,往日喜欢挤眉弄眼的脸庞已恍如深冬里的湖泊,再也泛不起一丝笑痕。往日话最多的他,最会逗人笑的他,此刻却如黑夜里的大海,深沉无声,而底下,却充满着暗涌。哪怕现在自己看着那张全家福里天真烂漫的自己,闪念中岳冬也感到了不可思议的陌生,而这时岳冬也终于明白,为何兰儿老说自己没出息,老说自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。
然而,虽然怀念照片里的时光,虽然目下这世界更陌生,但此刻的岳冬不会,也不可能变回从前的自己了。
正是这陌生的世界,让过去那陌生的自己,成为过去。
“王三、春波、绍武今天都有收获……”胖子佟上前,鬼鬼祟祟的在岳冬旁边说。
自那晚岳冬说要逃跑起,岳冬和胖子佟就想清楚,日军早晚会把他们杀尽,他们一定要想办法逃跑,而几个跟胖子佟较熟的人也认同,表示愿意一起行动。由于一众人见岳冬不怕日兵,意志坚强,沉实果敢,在这些坐以待毙的人中实在是鹤立鸡群,故这几个愿意跟他逃走的也早已认定他是领头人。
虽然没有具体计划,但几个人商议好,收拾尸体时趁机寻找工具、武器或粮食,藏在厚厚的衣服里,以备不时,但不会随便的告诉其他人,以免被人告发。
唯岳冬此时心绪不宁,点了点头,没有说话,继续看着远方的大戏。
“客官免礼请坐下,休要错认年迈妈。我的儿本是书生样,为何项上长了须发?”
“打罢春来又转夏,春夏秋冬日月华。少年子弟江湖老,老母青丝转白发。”
“人家秋胡离去二十年,你岳冬一年不到就老了……”听着《秋胡戏妻》这一段,又看着岳冬现在这一脸的深沉,想着不过大半年前的他还是一脸稚气,胖子佟不禁有感而发。
“但他回来还能和妻子团聚,我呢?”
胖子佟知道又让岳冬不快,忙安慰道:“你又怎么肯定自己找不着兰儿呢?这么多天了也没看见她的尸首,肯定她早就跑了,只要咱们顺利逃脱,你们日后必定可以团聚!”
“你丈夫回来了,上前相见。”
“是。”
“官人在哪里?官人在哪里?”
“在这里。”
“唗!”
“一见强盗做事差,你在桑园调戏咱。草堂拜别婆婆驾,不如一死染黄沙!”
看着秋胡的妻子罗氏得知之前调戏自己的人,竟是自己朝思暮想阔别二十年的夫君而断然寻死,岳冬的目光更是复杂,半晌喃喃自语道:“只怕找着了,她也未必会认我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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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春波!醒醒!春波!”胖子佟猛地拍打阎春波那酡红的脸庞,然而其人始终是迷迷糊糊。
又一天的清晨。所有人已经如常站到房子外便准备工作,唯独胖子佟在里边试图唤醒不省人事的阎春波。门外的日兵注意到有异样,上前捏着鼻子在门口喝问:“怎么了?”
胖子佟着急道:“他发热了!今天恐怕干不了活儿!”
“发热?把他拉出来!”
胖子佟把阎春波拉到雪地上。一日兵蹲下察看一下,又用手摸一下额头,扭头与身后几个日兵以日语简单的交代两句,然后就亮出匕首,二话不说的就往阎春波的胸口就是一刀!
阎春波惨叫一声。众人大骇,岳冬和胖子佟也未及反应,日兵抽出匕首,抽住其头发,往其咽喉又划了刀,然后在雪地上清洁一下匕首,站起身来,淡淡说:“第一组把尸体收拾,其他人往街口集合!”
如杀猪一样的干脆利落。
鲜血在雪地上如鲜花般绽放。
看着阎春波脖子血如涌泉,手捂着脖子不停挣扎,一众抬尸队员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,全都被吓得面无人色,哪怕是岳冬,也由于事出突然,怒气霎时也提不起来。
“都聋了吗?!”那日兵见没有反应,怒喝一声,众人才手忙脚乱的动身。
“别……”看见岳冬凝视着身子在抽搐的阎春波,下巴开始在微颤,胖子佟心知不妙,忙上前按住岳冬越攥越紧的拳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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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胖子佟的力劝下,岳冬最后还是按住了怒火,毕竟已经大概想好应该怎样逃跑,小不忍则乱大谋。
这时岳冬正在和周大贵在一当铺里抬尸。看着周大贵每逢看见尸体上有什么值钱的首饰都摘下来,岳冬忍不住说:“够了吧周大贵!你现在拿这些东西还有什么用?!”
“你……你管我?”周大贵虽然怕岳冬,但还是继续把一妇女的手镯脱下。
岳冬心情早已很不好,盯着周大贵怒道:“日本人早晚会杀死咱们!你是不是拿这些东西陪葬?!”
周大贵不知如何回答,愣了愣,没意识地咧嘴笑了笑,但还是把手镯塞进怀里。
“疯子!”岳冬也不想理他,毕竟,从头一天看见此人就觉得他疯疯癫癫,不可理喻。
“畜生们!吃饭了!”远处又传来那熟悉的声音。
周大贵也不理会岳冬,一听见便傻笑一下屁颠屁颠的跑去了。
工作了一个上午,一众抬尸队员在雪地上吃午饭。每个人都“龇牙咧嘴”,毕竟馒头如石头般硬。
胖子佟和岳冬一起靠在墙边吃着。胖子佟咬紧牙关,一手把馒头塞进怀里,紧贴皮肉,用体温来软化馒头。见岳冬拿着馒头,对着雪地发愣,便抢过他的馒头,一同塞进怀里说:“哎!拿来吧!”又委屈地说:“你看我对你多好呢!”
“是你的了……”岳冬却没什么表情地说着,也没有看胖子佟,毕竟今早春波被杀的情景还历历在目。
“怎么了?嫌脏呀你?”
岳冬没有说话,却点了点头。
“嘿!”胖子佟瞪起圆乎乎的眼睛:“你这没良心的东西!不是我屡次劝你,你早就被倭人宰了!”
岳冬稍微回过神来。虽然没说什么,但心底里清楚,这次回来,胖子佟确实帮了自己很多,若不是他自己真的早就被日本人宰了。也没想到,这个平日粗声大气,往日在军中桀骜不驯,视嫖赌吃喝为性命,老取笑自己的满族勇兵,竟然会有与自己共患难的一天。这时岳冬也终于轻声地说了句:“谢啊……”
胖子佟鼻子哼了口气,白了岳冬一眼,但心里却是满意得很。
这时岳冬抬起头来,赫然发现远处街道尽头,就是司大夫的教堂和医院,但门口却有日军在驻守。
“不知司大夫还在不在?”岳冬自言自语地说。
胖子佟哧的笑了:“早就跑了!”然后靠近岳冬:“现在那儿可是倭军的营务处!”
岳冬有些疑惑:“倭人不会杀洋人,他没有必要跑,何况,他可不会丢下这里需要他的人。”
“谁说得准那?大难领头各自飞呀!”
“咱们啥时候会经过左府?”看见教堂,岳冬自然想起家了,又问胖子佟被抓后有否到过左府,毕竟左府离这里不过几条街而已。
“没有……不过这样收拾下去,我想两三天就能到了……”
胖子佟还未说完,远处传来了妇女的哭啼声,且渐渐迫近,未几便看见远方街道尽头近教堂处有日兵押送着十来个妇女经过。
几个看守这抬尸队的日本兵看见,无不猥琐地笑了起来,又叽里咕噜的窃窃私语。
所有抬尸队队员都看见,但大部分人却仍是面无表情的蹲在地上吃馒头,只是其中一人不咸不淡地道:“又一批……”
岳冬马上站直了身,踏前两步。
兰儿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