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八章
1894。平壤。旅顺 by 寒禅
2018-5-28 06:01
第四十八章 小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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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傍晚随宗方君等出席宴会,认识伯爵龟井兹明。其人虽为伯爵,却好客热情,尤敬重吾等先觉志士,一见吾等之短发即已辨识,且能直呼吾等名字。彼曾留学德国,精于摄影,闻将随第二军赴清国拍摄照片云,与其作伴或未可知……席间众人谈笑风生,胸襟爽快。予虽亦谈笑,然终有‘众人皆有余,而我独若遗’之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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薛云开觉得这个左宝贵实在很难缠,不耐烦地说:“总之,朝廷对咱们此行的命令是到平壤会办军务,何况至今尚未委任诸军总统,那咱们就应该谨遵朝廷的意思在此候命,而非自作主张!”话毕盯着左宝贵,目光也变得挑衅。
“那咱们也应该审时度势,向朝廷进言,而不是在这儿株守以待吧?”
薛云开忍无可忍,动气说:“要是左军门你觉得南下有利,就请你先向朝廷进言,又或奉军自己去也行!本军门还是觉得先图守局,稳打稳扎,而不是在人寡兵单下孟浪进兵,贪功好胜!”
静默中左宝贵看着薛云开,觉得大敌当前下实在不宜与他闹得太僵,毕竟入朝的勇兵数目盛军就占了差不多一半,故最后只是轻轻点头,退让道:“既然薛军门这么说,我就只好独自向朝廷进言了,不过……也不要说我没提醒薛军门,朝廷命咱到此会办军务,其背后的意思显而易见,就是把倭人驱逐出朝鲜。若是一味言听计从,连出谋划策也不敢,恐怕往后就难更上层楼了……”左宝贵知道他才是贪功好胜之人,故以此诱说。
薛云开鼻子吭了口气,白了一眼,喝了口酒,没再吭声。
马凯清始终没发一言。
左宝贵想起刚才提到叶志超,便问马凯清:“可有叶提督的消息?”毕竟这时关系好一点的要数马凯清了。
“几天前来了他们的飞骑,说他们正在元山南边的高城附近,咱们已经派人去接应了。”
薛云开此时语带不屑道:“绕这么大个圈,哪儿像打胜仗?”
左宝贵和马凯清都沉着脸,没出一声。他们都知道,若叶志超的是败绩,对于“贪功好胜”的薛云开要当平壤总统,以至往后再往上爬,可是个绝好的机会。左宝贵也想说,成欢位处汉城南边,敌众我寡,往东绕过汉城北上也是无可口非,但为免再和薛云开交锋,始终没有开口。
过了一会,左宝贵再吃了点东西,再问了一些军务细节后,见没什么好谈,又急着回营地处理军务,便向两位告辞。
薛云开此次本想替左宝贵洗尘以示好意,谁知道热脸贴着冷屁股,这时看着其背影沿着走廊远去,再也憋不住,也不介意给身旁的马凯清听见,白眼骂了句:“臭回子!”
马凯清没有出声,也放眼左宝贵的背影,眼神还是依旧的深邃。
这时马凯清的亲兵在房间门口向他打招呼,神色甚是不安。
“失陪一下!”马凯清跟薛云开说了声,然后走到门口:“什么事了?”
那亲兵看了看房间里的薛云开,见他只管喝酒吃菜,然后又把马凯清引开了好几步,才惴惴不安地低声说:“刚收到中堂的电报,说有传言,谓毅军赴朝途中奸淫抢掠,中堂现在很是不悦呀!”然后提起手中那电报译文。
马凯清骇异非常,抢过译文,读了一遍又一遍,眼睛久久也没眨一下,脸色变成了铁青,哪怕血战沙场,四面楚歌,心里也没有过如此的悸颤。
此行他一直战战兢兢,毕竟几个月前才补受太原镇总兵,和左宝贵和薛云开属同级,但比两人都要年轻。而此次刚正式当上总兵李鸿章便对其委以重任,贵为一军之首,若不负所望,提督之位指日可待。但如今,何以就出了这样的一个岔子?还要压根是胡说八道,无中生有?!他麾下的毅军战绩彪炳,追随左宗棠收复新疆他功不可没,他治军之严连左宗棠也承认,早年在旅顺建港他不遗余力,此行赴朝他驰骋万里,马不停蹄,他自问尽心尽力,何以目下中堂却不相信自己?难道真如左宝贵所言,自己在新疆杀戮太甚,连中堂也觉得自己麾下的毅军是骄兵悍将,是群杀人不眨眼的野兽?但这也罢了,明明那些事都是盛军和练军干的,何以现在变成了毅军干的呢?!
马凯清实在想不明白。
“会不会……得罪了小人了?”那亲兵字旁咝咝地说着。
马凯清心里没底的看着那亲兵,久久说不出话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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左宝贵在平壤大街走着,眉宇间的忧色始终挥之不去,思绪始终停留在刚才和薛云开的舌战上。毕竟,他下了死令的催赶一众将士千辛万苦地赶来,期间不少兵丁倒下,就是为了和日军争夺平壤和汉城间的要隘,但没想到薛云开却是如此消极短视,只愿龟缩平壤!
好不容易回到奉军营地。时已是旁晚,营地里已点起来营火。进了门没几步,多禄和马占鳌便迎了上来,然而还未开口,左宝贵便东张西望,急着问:“德凤在哪儿?”
马占鳌应道:“在屋里。”
左宝贵应了声,急步往西北角的府邸走去,也没看两人。两人见状忙跟着上去。
“军门,”马占鳌脸带喜色道:“中堂答应给毛瑟五百杆,子十万了!”
“啥时候到?”左宝贵没有停下步,也没什么喜色。
“已电旅顺龚鲁翁交解义州。”马占鳌见状,脸上的喜色也沉下来。
“电催!”
“是!”
“有说炮位之事吗?”
“没提……再问吗?”
“还用说吗?”
“是……”马占鳌转身欲走,却被多禄喊住。
多禄跟左宝贵说:“洋枪问一千试试看?”
左宝贵没有停下,摊开五指说:“有五百已经不错了,再要的话炮就要不成了!”
“枪不要,子可以多要!”
左宝贵终于停下,想了想,抖了抖竖起的两根指头:“跟盛观察说,子十万太少,看能不能有二十万!”
“是!”马占鳌正欲再动身,只听得左宝贵又道:“还有……”略略一停,脸色变得更为凝重:“你马上拟电盛观察,说,屡有倭人北上平壤之信,而前敌各军到平者已近万人,故应先发制人,扼据形胜,若迁延不进,坐失事机,彼汉城之守亦固,往后剿办就更为辣手……”说到这里马占鳌的额头开始冒汗,不停地翻眼皮子,全神贯注的记住左宝贵的命令。
迟疑片刻,左宝贵继续道:“还有……要剿办得力,平壤亟需一总统以饬令各军……闻傅相盼将甚切,也深知薛京雄、马达三、丰厚斋皆堪大任,但若我左冠亭敢力请,问他肯援引否!”
不单马占鳌和多禄,其余众人皆有点诧异地看着他们的左军门。因为他们都知道,在薛云开、马凯清、丰升阿,以及尚在北上的叶志超当中,以叶志超的官阶最高,论战功的话,则叶、薛、马、左都不相上下,而丰升阿则有着旗人得天独厚的身份,左军门的优势,可能就是长年驻守边关,加上年纪最大了。加上左军门一向都给人谦逊礼让之感,故现在听见他欲自荐当平壤总统,无不报以诧异的神色。
不过最让人诧异的还是,李鸿章哪会让自己的淮军给非淮军的左宝贵统率?故左宝贵也不过寄望他能念着自己好歹也是淮系出身,但求碰碰运气而已。而大伙也知道,左宝贵如此明知不可为而为之,只不过为了大局着想。
“去吧!”左宝贵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。
“是!”马占鳌也不敢怠慢,应了一声急步离去。